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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良时
  • 2019-07-28 17:3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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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修走得很快很急,不时还要跑上一段,直到快要不能呼吸才咬着牙转换成走。

听到士兵带来的消息后,他直接冲出宅邸,菲洛米娜和曼蒂似乎冲他喊着什么,他没有回头,也没去听。

菲洛米娜在想什么,接下来会怎么做,他大致猜的出。不管听与不听,照做与否,不久之后,他都会失去自由。现在他必须去小丽莎那里,看看那个可怜的孩子。

强忍着肺部濒临极限的痛苦,亚修又跑了起来,从一个又一个行人身侧快速掠过。

他的脸异样的红,红得通透,红得可怕。汗水早已爬满脸颊,浸透全身,他却感觉不到热。

劳尔死了。他只是心情有点复杂,感叹大于悲伤。

劳尔迟早会死。失去布金这个靠山以后,曾经为其结怨的各色人等很快会跑来报复。现在不动只是因为事情还没结束,没人敢动。用不了多久,劳尔就要倒霉了,那些人虽然没有杀人的胆量,但他们肯定能让劳尔家的生活变得更苦更艰难。不,也许根本不用他们出手,劳尔的债主们就会先要了他的命。

一想到这些,亚修的心就开始抽痛、挣扎,不是为了劳尔,是为了梅瑟琳和小丽莎,还有他自己。

梅瑟琳撑不了多久了,在她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还要承受丈夫死亡带来的痛苦,这是他最大的误算。还有丽莎,这个不幸的小女孩很快就会失去最后一位亲人。

这是好事!亚修咬牙说服自己。

劳尔只会为这个家庭带来更多的不幸,失去劳尔以后,丽莎会活得更好。他有能力让小丽莎每天吃她喜欢吃的东西,穿她喜欢穿的漂亮裙子,住她以前根本想象不到的大房子。就这样无忧无虑的长大,然后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迎接属于她的幸福。

亚修用力攥紧腰侧的剑柄,手背发白发青。

现在小丽莎受了伤,这令他感到耻辱、愤怒。

多么大的纰漏啊!他居然忘了告诉小丽莎这阵子他住在白石公馆里。

根本不用问那名士兵发生了什么,他就猜出了大概。

劳尔死了,小丽莎肯定去了多比纳宅邸找他。芙劳一直怀疑是劳尔勾结强盗抢走了她的财富,听到小丽莎是劳尔的孩子,按捺不住怒火下了痛手。应该是那名士兵看不下去,出手救了小丽莎,并把她送到医务所。之后又到白石公馆打听到几人的去处,这才带着消息赶过来。

太大意了,竟然会犯下这种失误。

亚修自责中又加快了脚步。从城主府到医务所距离不近,他用尽全力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医务所里有七个房间,亚修懒得找医生打听,一间间地推门找了过去。

在优莉卡的病房里,他看到了那个瘦小的身影。优莉卡正抱着小丽莎坐在病床上。

亚修的脚步忽然变得奇重无比,门打开了,他却很难走进去。

小丽莎的脸颊肿得通红,眼角眉梢有几块淤青,一直束得很整齐的中长发杂乱地披散开,身上披着一件不知是谁的破旧衣服,正蜷缩在优莉卡的怀里大声哭泣。

“小丽莎……”亚修试着叫了一声。他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无数把细小的刀刃旋绕着割了一遍。

女孩抬起伤痕累累的脸,泪水弥漫着高高肿起的脸颊,眼睛里布满哀伤绝望。

“亚……亚修叔叔,爸…爸死…死了……”小丽莎的话被无法停止的哭泣声抻得断断续续。

“我知道。”

看着那双被泪水模糊到微微晃动的眼睛,亚修深深吸了口气,把从心底一点点扩散出的黑暗压了回去,强迫自己迈开脚步。

小丽莎不该受伤,这是他的错。

从门口到床边只有几步远,却是亚修一生中走过的最艰难最漫长的路,每一步都伴着懊悔,每一步都在拷问灵魂。

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突然响彻医务所,小丽莎再也抵挡不住悲痛地侵蚀,猛地挣脱优莉卡的双臂,扑到亚修怀里嘶声痛哭。

亚修从没被人安慰过,也没安慰过别人。他只能干巴巴地抬起手,移向小丽莎被撕扯的发丝散乱的头顶。

“啪”地一声脆响,亚修左脸一阵火辣辣的痛,一丝血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你为什么不生气?!”优莉卡收回发麻的手掌,恶狠狠地瞪着亚修。“小丽莎被那个贱女人打成这样你为什么不生气?”

亚修沉默着,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小丽莎。那件裹着她的旧衣服掉到了地上,露出里面破了几条大口子的连身裙。

这条裙子是梅瑟琳身体还没这么糟糕时亲手为小丽莎缝制的,虽然打满了补丁,却是小丽莎最珍惜的衣物。现在它沾满灰尘,几处伤口狰狞扭曲,松垮垮地挂在小丽莎身上。在它后面,那副稚嫩的身体上有几道指甲划出的血痕,还有淤青,透过口子露了出来。

“你是个懦夫!是个孬种!你这样的人没有资格成为冈努人的朋友!”优莉卡像条发怒的母狼一样龇着牙,露出两个洁白尖利的犬齿。她现在很失望,在那堆没用的护卫里只有亚修勉强算得上有本事,而且跟她聊得来,可他终究只是个没有血性的废物。

亚修还是没说话,他理解优莉卡为何愤怒。

优莉卡喜欢钱,很会赚钱,也很有钱。她不会把钱借给任何人,更不会为任何人花钱,除了小丽莎。这个冈努族少女很讨厌劳尔,却很喜欢小丽莎。当她第一次和亚修去了劳尔家之后就成了那里的常客,每次去都会给小丽莎买些零食或者别的小礼物。其中有一条漂亮的裙子,是亚修陪她去选的,但小丽莎一直舍不得穿,让她难过了好久。

“等瑟鲁城解除封锁,我会立刻离开这里,到大点的地方买处房子。但是走之前,我要给芙劳一点教训。”优莉卡坐回床边,冷冷地望着亚修:“可能梅……那时小丽莎就暂时交给你照顾,不要让她被劳尔的债主抢走。以后我会来接她,不能让她跟个孬种一起生活。”

亚修抬起头,看到少女冷冰冰的脸上那股不容动摇的决意,心里跟着一颤。他不是不生气,他比优莉卡更生气,气到浑身发冷,冻彻骨髓。但是事情还没有结束,他不能生气。

“优莉卡,小丽莎不属于任何人,她要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亚修抹去嘴角的血,感受着怀里随着恸哭不停颤抖的瘦小身体,一用力把她抱了起来,转身走向门口。“劳尔家的事情我会解决,包括劳尔的债主们。这几天我会在劳尔家或者白石公馆,你安心养伤,有事就来找我。”

劳尔家中,菲洛米娜望着趴在桌子上的尸体,脸色铁青。

在她旁边,站着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性。她叫茉伊拉,是巡查队的医务官。

“梅瑟琳的情况怎么样?”菲洛米娜看向布帘,压低声音问。

“她悲伤过度,刚刚晕了过去。”茉伊拉咬着嘴唇,她对这位不幸的病人充满哀怜。

劳尔今天没出去找工作,茉伊拉遵从副官的命令带着礼物来到劳尔家时,劳尔正坐在床头照看病人。她说明来意后替梅瑟琳详细诊查了一遍,之后就以观察病况为借口留在了劳尔家。

中午的时候,乖巧的小丽莎为她和劳尔准备了午餐。她从未吃过如此粗糙的食物,当硬得像泥沙一样的面包渣和漂着几枚菜叶的清汤顺着食道艰难下行的时候,她差点流出眼泪。

这注定不会是一顿平凡的午餐。她正压抑着心理的情绪默默吃着,旁边的劳尔忽然剧烈地咳了起来,伴随着仿佛要把肺也一起咳出的窒息感,呛出大片血沫。小丽莎当场吓傻了,她也呆住了,惊惧地看着劳尔。

那已经不像是一个人了。劳尔的脸扭曲的如同魔鬼一样狰狞,通红的眼珠几乎瞪出了眼眶,里面是一片惊骇和茫然。他的手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僵硬地向这边抓了几下,像是在企求有人能帮助他,也像是希望有人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茉伊拉没能动,她看出无论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劳尔已经咳得全身痉挛,扭曲的身体忽然凝滞了一瞬,扑通一声栽倒在桌子上,结束了他人生最后地挣扎。

小丽莎脸色煞白,由始至终没能发出声音,她下意识地绕过桌子推了推劳尔的身体,然后明白了什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下脸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茉伊拉慌了手脚,她必须把这个坏消息尽快送回巡查队,但她无法离开这里。梅瑟琳的房间里传来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她急忙跑过去一看,已经病入膏肓的女人正拖着她比枯枝还要脆弱的身体挣扎着想要爬出来。

她听出自己的丈夫咳得很痛苦,痛苦得仿佛马上就要死去,这时看到茉伊拉走进来,便颤抖着发白干涩的嘴唇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询问她发生了什么,接着便听到小丽莎悲痛欲绝地哭喊声。

梅瑟琳明白了,瘦得如同只有一层皮的脸抖动抽搐,却做不出任何表情。她示意茉伊拉把丽莎叫过来,贴着耳朵对丽莎说了一句,小女孩抹了把眼泪,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屋子。

茉伊拉扶起梅瑟琳,想要把这个可怜的女人送回床上,但梅瑟琳对她摇了摇头,凄切地看着布帘。茉伊拉没办法,她无权替梅瑟琳做决定,只好扶着她出去。

当梅瑟琳看到趴倒在桌子上的劳尔时,发出一声痛苦地呻吟。她急切地向前方用力,试图更加靠近一点。茉伊拉犹豫地扶着她走到劳尔身边,劳尔失去神采地眼睛依旧瞪得令人惊心,狰狞扭曲的脸定格在最痛苦的瞬间。梅瑟琳只看了一眼,就身子一软昏了过去,直到现在还没醒来。

“劳尔是中毒死的。”茉伊拉抓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团憎恶的火焰。

“出去说,不要吵醒梅瑟琳。”菲洛米娜阴沉着脸。这个答案既意外又不怎么意外。现在她终于能确定劳尔与一连串的事件有关,不然他没有被毒杀的理由,只是已经晚了一步。

屋子外面围了很多人,菲洛米娜刚踏出门外,这些人立刻慌乱地朝后退去。不过只是退,并没有走。

菲洛米娜扫了人群几眼,掏出一枚银币随手扔给一个年青人,说道:“去找治几个安队员或者士兵过来。”

这笔意外之财让年青人愣住了,他看了看公爵千金冰冷的脸,随即一转身挤出人群。

“你们谁杀了劳尔?”菲洛米娜环视四周,锐利的目光如有实质,一一划过所有人的面颊。

人群里当即响起一阵乱糟糟地否认声,他们只是来看热闹的。

“既然不是你们,那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菲洛米娜两道秀眉一皱,脸色又冷了几分。

这群人总算明白了,缩起身子四散离开。他们敢跟治安队玩弄小聪明,却绝不敢跟连城主大人都惹不起的巡查官耍无赖。

等到小巷里只剩下她和茉伊拉,菲洛米娜才开口问:“能看出是什么毒吗?”

“是死亡之吻。”似乎连说出这个名字都让茉伊拉感到无比嫌恶,她顿了一下,继续说:“这是种很贵重的慢性毒药,指甲大的一小块就要三枚金币。通常是丸状,使用时碾成粉末,掺到食物或者水中让人吃下去。如果使用者经验丰富,又了解投毒对象的身体状况,只要细微地调整一下用量就能延长或是减少毒发时间。听我的老师说,对这种毒药有一定了解的人甚至可以精确控制中毒者的死亡时间。”

菲洛米娜攥着手,指甲刺得掌心发痛。她听说过这个名字,在她出生之前王都的贵族们很喜欢用这东西。

“这种毒药进入身体之后,毒发期限最长能维持多久?”

“最短即刻发作,最长一年以上。”

菲洛米娜沉重地点头,又问:“茉伊拉,你能看出劳尔是多久前中的毒吗?”

“这个……我看不出来,我只知道它的名字和毒发时的症状,绝大部分医生都对毒药很反感。”茉伊拉厌恶地皱眉。医生的使命是救人,不是研究怎么杀人,这些利用毒药致人死命的龌龊手段她耻于了解。

“是么。”菲洛米娜看了茉伊拉一眼,微微摇头。做人正直是好事,但不能迂腐,特别是身为一名巡查队员。

“我……我以后会好好研究的。”茉伊拉察觉到长官对她很失望,惭愧地低着头。

以后研究又有什么用呢?菲洛米娜心里叹息,干涩地笑了一下。要是能推测出劳尔的中毒时间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发现,但这种毒药很珍贵,很罕见,连茉伊拉都缺乏了解,瑟鲁城里本地的医生也不用指望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菲洛米娜的心情越发沉重。她一直在怀疑劳尔,希望随着调查地深入,劳尔能逐渐成为突破口。但是现在他死了,而且是在不知多久之前就注定今天会变成一具尸体。

她突然感觉自己像是陷入迷宫的旅人,每当她发现在一条通路,总会有一面看不见的墙壁降下来堵住她的去路,让她焦躁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菲洛米娜不自觉地咬紧牙。不管是谁,之所以毒杀劳尔一定是为了灭口。结合护卫们的死,劳尔肯定就是勾结强盗的那个人,强盗有杀他的理由。但那是一群强盗,虽然头脑不错,是不是真的有办法精确的使用毒药就另说了。

还有一点很关键,那就是劳尔并不知道布金的财富藏在哪,他还需要一个明确知情的伙伴。切斯特是其一,不过他和劳尔都死了,现在死无对证,无从查起。另一个有可能知道的人就是亚修。

菲洛米娜的心越来越凉。如果是亚修,的确能做到先人一步截断线索,又能使事情看起来与他完全无关。比如他人在自己身旁,劳尔却暴死家中。

想着想着,菲洛米娜忽然怔住了。以亚修的性格,与人合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为他只相信他自己。如果亚修决心做一件坏事,绝不会留下任何明显的线索供人推敲,像劳尔这样的人显然没资格成为他的合作伙伴。既然不可能合作,那他和劳尔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杀劳尔?灭的又是什么口?还是说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莫里斯、布金、劳尔、尼尔森、亚修,想不明白的事越来越多。

菲洛米娜甩甩头,强迫自己恢复冷静,看看一直站在身边小心翼翼地窥视自己脸色的茉伊拉,轻声说:“茉伊拉,你去照看梅瑟琳吧,不能让她再出意外,至少在小丽莎回来之前不行。”

“是。”

茉伊拉转身回到屋内。菲洛米娜透过开着的木门,看了眼劳尔的尸体,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不该死在梅瑟琳前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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